可眼看着要逼出幕后主使的马脚来,白家殷切的态度竟突然急转直下,一改往日浮夸,渐渐于京畿各世家中沉寂下来了。
最开始,虞惊霜还以为是白家的那夫妇两个又要想些作妖的法子了,小皇帝还与她打趣,要赌白家还会不会再使一招“美人计”。
没人会将白家真正放在眼里,作为颓势已不可挽回,族中子弟也难堪大任的家族,倾倒也不过是时日问题。
真正让虞惊霜和小皇帝提防的,其实是白家背后的老世家、旧门阀们。
这一股蠢蠢欲动的势力躲在暗处,只将白家推到明面上,表面上是昏招迭出、浑水摸鱼,实则背地里与当初二皇子死后,他残存着的那一股逆贼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及此处,虞惊霜长出一口气,自二皇子身死魂消,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她此时才难得有了些悔意——
或许当初确实不该那么冒进冲动……
快刀斩乱麻般杀了那一干人等,的确在当时是省事儿,但遗留的后患却无穷。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放着悠闲日子不能过,还得来这儿和一群人精假情假意。
不过,就算是察觉到了白家不再通过白芨在她面前演戏,也查到了他们悄悄在背地里搭上了大梁的附属小国,还从典国押送、吞掉了一批金银……虞惊霜也想不通。
图什么?
还想着东山再起、从龙之功吗?
二皇子早已成了一捧黄土。
此人精明且狠毒,当初明衡尚是母亡父厌、失意落魄的皇子时,就屡屡遭此人与其母暗害。
若不是虞惊霜受先皇后临终所托,处处回护,恐怕明衡还等不及先帝回心转意,便要被那一对母子坑杀。
那些年,虞惊霜站在明衡那一边,也就成了二皇子的肉中钉、眼中刺。
这人深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趁着她与明衡均失圣心,每每出手就是毫不犹豫、干净利索、往死里整人的杀招。
直至今日,明衡体内还残留着被强灌的剧毒,而虞惊霜左肩膀处差点致命的剑伤,每到阴雨天时也还会隐隐作痛。
最要命的那一年,这狗崽子还联合他的母妃——当时正得盛宠、烈火烹油的贵妃一并设计陷害明衡。
他们将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明衡关入一处偏僻宫殿中,对外称是明衡犯了错,勒令他闭门思过。
实则假借先帝的名义,吩咐人将宫墙高筑、宫门紧闭,旁人无令不得靠近。
二皇子怕明衡不死,扰了他的登基路t。
可他又怕先皇后母家对明衡的看重、怕先帝忽的从荒唐梦中清醒,想起来有个曾经很疼爱的小儿子。
到那时候,若明衡死了,先帝和他要儿子,二皇子从哪里给他找一个儿子来?
思来想去,母子两人便使了个阴招儿。
两人将明衡变相囚禁在宫殿中,每日只有一碗夹生米、冬日只送几片劣质炭,病了无药、冷了无衣。
赤裸裸地想要将其困死在那一方寸之地。
先皇后对虞惊霜有大恩情,曾保住她性命,又给她自由和尊荣。
她救不出来明衡,也不打算一逃了之,更做不出来背弃旧友之子、转投其敌的事——
于是,一个又一次求见先梁皇未果的深夜里,虞惊霜思来想去一咬牙,收拾了一副小包裹,连夜就随着明衡一起进了冷宫里。
前半生,她被退婚又“自愿”去和亲,还碰上故国毁约把自己留在了大梁,实在是颠沛流离。
故而那时候的虞惊霜,以为自己够苦的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是她太年轻——在冷宫里吃糠咽菜和管教明衡的日子,才是最苦的!
想起那几年里她饿得双眼发绿的日子,虞惊霜就打了个冷颤。
心有余悸地端起面前桌案上的酒壶,她一面斟酒,一面又在心底给二皇子余党添了一笔罪——
也就是二皇子当年死得快,两刀就被捅得有出气儿的劲,没进气的劲了,让她没来得及好好过一把“风水轮流换”的瘾。
等到她顺着白家这条线,查出那些余党的藏身之所后,非得把他们主子当年没吃得苦,再给他们来一套不可。
酒满杯盏,她送入口——温的?
虞惊霜转头一看,潜鱼默默将另一只酒壶拿在手中,刚用内力温热的酒液在其中微微荡漾。
面前的人周身一袭黑衣,面容被斗笠和黑巾遮得严严实实,明明看不到表情,她却仿佛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讨好,可怜巴巴的。
有点像她家里的大黄,叼着她丢出去的手绢回来时,虽然表面上仍是威风凛凛的狗儿将军模样,背后的尾巴却快要摇出残影了。
不知为何将两者联想到了一起,虞惊霜回神,忍不住笑了一声。
潜鱼平素从来不肯轻易摘下他的斗笠和面巾,虞惊霜曾和和小杏打赌,猜他沐浴和睡觉时会不会也蒙着面,两人各执一词,小杏甚至豪气地拿出了一整坛佳酿作赌约。
那可是小杏爹爹藏了三十年、一口都舍不得喝的美酒啊!
只可惜,那场打赌以她俩偷看潜鱼沐浴时被逮个正着告终,而小杏承诺的那坛酒,也被千里追酒而来的小杏爹气急败坏地夺回去了。
面前人此刻低垂着眼睫不看她,放下酒壶便打算退回阴影处去,虞惊霜放下酒盏,朝他招招手。
潜鱼愣了下,动作间稍有犹豫,但还是乖乖地侧身过来。
虞惊霜将酒液指给他看,唇角带笑:“潜鱼,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潜鱼眼神落在酒盏里,轻轻嗅闻酒香,略带迟疑着道:“这是……梅花酒?”
“对了。”虞惊霜笑眯眯地点头,她嗜酒如命,对京畿各种美酒都如数家珍,摸着还尚且温热的杯壁,道:“白府名下有一酒楼,地处深巷难寻,客却络绎不绝,盈利颇丰。
盖因其招牌梅花酒,实属佳酿。传闻数十年前,白夫人祖上曾于雪后梅林处偶遇一仙人,仙人赐下酒方,白夫人祖上潜心专研酿造,耗尽数年光阴,才得一壶梅花酿,其中艰苦心酸,实不能言。”
她轻轻转动酒盏,微啜了一口,道:“酒酿成时,清冽香气飘散十余里外,连天子都慕名而去,因为它清冽寒凉的口感,曾感叹‘不经历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因此,此酒才得天子赐名——寒彻骨。”
虞惊霜在潜鱼受伤的眼神里,笑眯眯地将酒盏中剩余的酒液泼在了地上,道:“所以啊,这酒得冰着喝,被温热过后,它就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风味,变得酸苦不堪。”
听了她的话,小杏在一旁心直口快道:“哎呀,那潜鱼大哥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这酒全浪费了!”
潜鱼愕然,眼神中露出了做错事一般的慌乱,正拿着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