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暗箭(第1/2页)
军议之后的三日,李靖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心。
他那“千里奔袭,直捣黄龙”的惊世之策,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在雁门关内激起了千层浪。明面上,无人再敢公开质疑丞相杨素的决断,但暗地里,各种流言蜚语、质疑揣测,如同关内潮湿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
他被正式授予了参军职权,拥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营房,用以推演、细化那关乎数万人生死的奔袭计划。杨素甚至调拨了两名文吏给他打下手,但李靖心知肚明,这二人中,未必没有他人的眼线。
白日里,他埋首于海量的军情卷宗、北疆地图之中。他要确定一条能够避开突厥主力、穿越死亡禁区的隐秘路线;要计算所需的最精悍兵力与最低限度的补给;要推演王庭的防御布置和可能的变数……每一项,都足以让人殚精竭虑。
而到了夜晚,才是他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油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他伏案疾书的、微微晃动的剪影。桌案上铺满了绘制到一半的草图和写满标注的纸张。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他的心神,却分出了一半,沉浸在怀中那枚青铜虎符之上。
借助虎符梳理神念、细微感知的能力,他对于奔袭路线的选择,有了超越常人的依据。他能“看”到地图上那些标注为“流沙区”、“死寂峡谷”的地方,能量流动是何等的混乱与死寂;也能隐约感知到某些看似平常的路径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属于巫族的微弱污染气息,必须绕行。
同时,他对于自身归墟之力的掌控,也在这种高强度的脑力与心力消耗中,缓慢而坚定地提升着。虽然距离如臂使指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稍一动用便神魂欲裂。内景中那柄归墟断剑的虚影,在寂灭石核的支撑下,似乎也愈发清晰、凝实了一分。
然而,力量的提升与地位的变迁,带来的并非全是益处。
张凡再未主动来找过他。偶尔在营区远远望见,对方也是迅速避开目光,或是与身旁其他兵卒大声谈笑,刻意忽视他的存在。李靖心中黯然,却知此时任何主动的接触,都可能被解读为炫耀或施舍,只能将这份兄弟情谊暂时压在心底。
更让他警惕的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和明目张胆。
有时他深夜走出营房透气,能清晰地感觉到阴影中投来的、毫不掩饰的冰冷目光。有时他前往帅府呈报进度,路上总会“偶遇”几名神色各异的军官,目光在他腰间和怀中逡巡不去。
其中,尤以那名冷峻的亲卫军官为甚。
李靖后来打听到,此人名叫韩豹,是杨素亲卫营中的一名队正,据说修为已至筑基中期,悍勇非常,深得某位军中实权人物的赏识。韩豹似乎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敌意,数次与李靖迎面相遇,那眼神中的贪婪、嫉妒与阴鸷,几乎凝成实质,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又像是在审视一个碍眼的、迟早要清除的障碍。
“怀璧其罪……”李靖再次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的冷意越来越盛。这“璧”,不仅指虎符,更指他这个人,以及他所提出的、可能打破现有权力格局的“奔袭之策”。
这一夜,月黑风高。
浓重的乌云彻底遮蔽了月光,只有雁门关各处箭楼上的火把,在黑暗中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域般的光斑。寒风呼啸着穿过营房间的通道,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靖在办公营房内,刚刚完成了一段最为险峻路线的推演,感到心神俱疲。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决定先行返回住处休息,明日再战。
吹熄油灯,推开房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门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隐约的灯火。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因靠近帅府,夜间巡逻相对频繁,但也因此,到了后半夜,反而显得更加寂静。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踏着熟悉的青石路径,向着自己的营房走去。路径需要经过一片不大的校场,平日里是亲卫营操练之地,此刻在浓重的夜色下,空无一人,只有几具冰冷的石锁和箭垛,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
就在他刚刚踏入校场边缘,走到一处箭垛的阴影附近时——
怀中贴身放置的青铜虎符,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
并非温养心神的那种温热,而是一种灼热、尖锐的刺痛感!与此同时,一股强烈至极的、混合着冰冷杀意与扭曲能量波动的警兆,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虎符内部那微缩的金光军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将这股危险的预感放大到了极致!
有埋伏!目标是……后心!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李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凭借被虎符加持后提升到极致的本能,以及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锻炼出的反应速度,身体猛地向右侧全力拧转、侧身!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了风鸣的破空声,贴着他的左肩胛骨边缘擦过!
他甚至能感觉到箭簇撕裂空气带来的灼热感,以及其上附着的、两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一种充满了穿透与破坏的锐金之意,另一种则阴毒无比,带着侵蚀灵力、腐化经脉的诡异气息!
“噗!”
弩箭没能命中预期的后心要害,而是射穿了他左臂的衣袖,深深没入了他前方一步之遥的一具石锁之中,发出沉闷的响声。箭尾的翎羽在黑暗中剧烈颤抖着。
李靖甚至能“看”到,那没入石锁的箭杆上,两道一明一暗的符文正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若非他闪避及时,这一箭即便不立刻致命,那“蚀灵”符文也足以废掉他苦修而来、本就算不上深厚的灵力根基,让他彻底沦为废人!
好毒辣的心思!并非直接杀人,而是要毁掉他立足的根本!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但李靖的眼神,却在遇袭后的第一时间,变得如同万年寒冰般冷静。
他没有惊呼,没有立刻去寻找刺客,甚至没有去查看手臂被箭风划破的细微伤口。
他的全部心神,在虎符的加持下,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牢牢锁定了那道弩箭射来的方向——校场边缘,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同时,他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般蔓延开来,捕捉着空气中一切异常的波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9章暗箭(第2/2页)
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立刻远遁。
在李靖的感知中,一道模糊的、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从杂物堆后窜出,向着与帅府相反的、军官营区的方向潜行而去。那身影移动时,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属于军中的独特韵律,绝非寻常江湖刺客。
更让李靖心神一凛的是,那刺客撤离的路径上,在空气中留下了两道极其微弱、却被他敏锐捕捉到的“痕迹”!
一道,是因其快速移动而扰动的、细微的能量流紊乱轨迹。
另一道,则是一丝……极其独特、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
这香气,李靖记得!正是那韩豹身上,时常萦绕的、某种特制香囊的气味!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被夜风和其自身的气息掩盖,但在虎符加持的李靖感知下,无所遁形!
果然是他!
怒火如同岩浆,在李靖胸中翻涌。但他死死压住了立刻追上去将其擒杀的冲动。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身形,如同鬼魅,远远缀在那道模糊黑影之后,凭借虎符对能量轨迹和那丝香气的锁定,一路追踪。
黑影对雁门关内的路径极为熟悉,专挑巡逻间隙和阴影处移动,身手矫健,显然修为不弱。李靖不敢跟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
最终,那道身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军官营区,那片韩豹所属亲卫营驻扎的区域。所有的能量轨迹和那丝香气,也在此地彻底消散,混入了营区内驳杂的气息之中。
李靖停在军官营区外围的阴影里,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那片灯火零星、寂静中透着肃杀的营房。
他明白了。
这次暗杀,绝非韩豹一人之意。他一个亲卫队正,或许对自己有嫉妒,但未必有胆量在关内、在丞相眼皮底下,对一位刚刚被授予重任的参军下此毒手。其背后,必然有更高层级的人物授意,或是某种默许。
这雁门关内,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杨素麾下,早已是派系林立,暗流汹涌。自己这个突然闯入的“变数”,提出的“奇策”,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或是让某些人感到了威胁。
现在发作,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一丝虚无缥缈的香气和自己的感知,根本无法指认一位杨素的亲卫队正。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自己陷入更被动、更危险的境地。
隐忍!
必须隐忍!
李靖深深看了一眼军官营区,将韩豹的样貌、气息,以及今夜这惊魂一刻,牢牢刻印在心底。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绕了一段远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了自己的营房。
关上门,点燃油灯。
昏黄的光芒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吓人。他脱下被箭矢划破的衣袖,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无关紧要。
他坐在桌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取出了绘制奔袭路图的草稿。
片刻之后,营房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红拂压低的声音:“李靖,歇下了吗?”
“郡主请进。”李靖起身开门。
红拂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披着红色的斗篷,似乎也是夜巡刚归。她目光一扫,立刻落在了李靖放在桌上、那被划破的衣袖上,以及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你……”红拂眉头微蹙。
“方才回来路上,遇了点小麻烦。”李靖语气平静,将遇袭之事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自己凭借虎符追踪至军官营区以及锁定香气来源的细节,只说是凭借战场直觉躲过一劫,怀疑是军中有人不愿见他成功。
红拂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她走到桌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起那破损的衣袖,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破甲”与“蚀灵”符文的气息。
“破甲符与蚀灵符……虽是军中制式,但能弄到并完美附着于弩箭上,无声无息地使用……”红拂放下衣袖,看着李靖,声音低沉,“李靖,你需明白,你提出的奔袭之策,在你看来是破局奇招,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动摇了他们固有的权柄和利益。杨公麾下,也非尽是忠良。有些人,宁愿固守待援,维持现状,甚至……与外部有些不清不楚的勾连,也绝不愿看到有人立下这等泼天奇功,打破平衡。”
她的话语,印证了李靖心中的猜测。
“我明白了,多谢郡主提醒。”李靖沉声道。
红拂看着他冷静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能如此镇定,很好。此事你隐忍不发,是对的。眼下至关重要的是完善计划,取得杨公的完全支持。唯有你自身展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让那些魑魅魍魉投鼠忌器,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几日,自己务必小心。饮食、饮水,乃至身边之人,都不可全然信任。”
“李靖谨记。”
红拂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红色的斗篷在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消失在夜色中。
营房内,再次只剩下李靖一人。
他坐在灯下,拿起笔,继续在草图上勾勒、标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眼神,在跳动的灯火映照下,明灭不定。
之前的他,主要的目光还集中在关外的突厥和巫族身上。而此刻,他清晰地认识到,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陷阱。明处的敌人固然强大,但来自背后的、自己人的暗箭,往往更加防不胜防,也更加令人心寒。
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掌握力量,不仅要能“破”外邪,也要能“察”内奸。
夜,更深了。
雁门关在黑暗中沉默着,关外是数十万敌军与诡异的巫族,关内,是潜藏的杀机与汹涌的暗流。
李靖笔下的线条,却愈发清晰、坚定。
他知道,从他接过虎符,提出奔袭之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通天之途,他都只能握紧手中的“笔”与“剑”,一步步走下去。
灯花噼啪一声轻响,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
映亮了他年轻却已布满风霜与决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