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红拂夜访(第1/2页)
自那夜校场暗箭之后,李靖愈发谨慎。他不再轻易在夜间独自外出,饮食用水也倍加留心,甚至连那两名协助他的文吏,他也暗中观察,确认他们只是负责记录与传递,并未有逾越之举后,才稍稍安心。然而,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如同潜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暴起发难。
奔袭计划的细化工作,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进展迅速。或许是被危机感所激发,李靖的心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对虎符的运用也愈发纯熟。他凭借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在地图上标注出数条看似绝无可能、实则暗藏一线生机的路径,并详细推演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方案。
然而,越是深入了解突厥王庭及其周边区域的资料,尤其是结合那日沙盘所见、盘踞于王庭方向的灰黑气息,他心中的不安便愈发强烈。那并非单纯的军事堡垒,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祭坛!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跨越了空间,从地图上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
李靖刚刚完成了一部分关于穿越“风吼峪”的险要路线的推演,正对着油灯下那复杂的地形图凝神沉思,试图找出一个既能避开致命旋风眼,又能最大限度节省时间的法子。连续的殚精竭虑,让他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并非刻意隐藏的脚步声。
李靖瞬间警觉,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怀中虎符之上。这么晚了,会是谁?韩豹那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再次动手了吗?
“李靖,是我。”一个清冽而熟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是红拂。
李靖微微一愣,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红拂并未穿着白日的劲装,而是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深红色常服,外罩一件同色斗篷,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少了几分沙场英气,却多了几分夜间独有的静谧与柔美。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用红泥封口的酒坛,坛身看起来有些年头,透着古朴的光泽。
“郡主?”李靖有些意外。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红拂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他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草图,“看来李参军勤于王事,废寝忘食啊。”
李靖侧身让开:“郡主请进,只是营房简陋,恐怠慢了郡主。”
红拂步入房内,随手将酒坛放在桌上,环顾了一下这间除了必要家具和满桌文书外,几乎空无一物的营房,轻轻颔首:“比起第七烽燧,已是好了太多。至少,不用担心半夜被狼骑摸上来。”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让李靖心中微动,想起了那段并肩坚守烽燧的短暂时光。
红拂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果木芬芳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驱散了房中些许的沉闷之气。她取过桌上两只干净的陶碗,倒上清澈的酒液。
“军中劣酒,比不上长安佳酿,但胜在够烈,能驱寒,也能……解忧。”她将其中一碗推到李靖面前,自己端起了另一碗,看着李靖,“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多说。今日此来,一是看看你的计划进展,二来……也算为你前番受惊,压压惊。”
李靖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那碗清澈见底、却散发着凛冽气息的酒液,心中念头飞转。红拂深夜独自携酒来访,绝不仅仅是“看看进展”和“压惊”那么简单。
他没有推辞,端起酒碗:“多谢郡主。”
两人对饮一口。酒液入喉,果然如红拂所言,极其凛冽,如同一道火线直坠腹中,随即一股暖意扩散开来,确实驱散了几分夜寒与疲惫。
几碗酒下肚,营房内的气氛不再如最初那般拘谨。油灯的光芒温暖而朦胧,映照着两人年轻而各怀心事的脸庞。
红拂把玩着手中的陶碗,目光有些游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李靖,你可知我为何姓红拂,却又被称为郡主?”
李靖放下酒碗,摇了摇头。此事他确有疑惑,红拂郡主之名,在军中流传,但“红拂”二字,不似封号,更似名号。
红拂抬眼看他,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迷离,又带着一丝坦诚:“我并非杨公亲生之女。”
李靖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聆听。
“我本家……姓苏。”红拂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家父……曾是巫族‘守旧派’的一位长老。”
巫族!守旧派!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李靖耳边炸响!他猛地看向红拂,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一直以为红拂只是见识广博,或许与某些隐世宗门有关,却万万没想到,她的身世竟然直接与那神秘、诡异、此刻正站在对立面的巫族牵扯如此之深!
红拂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很惊讶,是吗?一个体内流着巫族之血的人,却在大夏的军中,对抗着巫族的‘革新派’。”
她顿了顿,继续道:“巫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古老的训诫告诫我们,巫族的力量源于对天地规则的敬畏与沟通,而非强行扭曲与定义。我们‘守旧派’恪守祖训,偏安一隅,极少与外界往来,更反对以血祭等极端手段,强行唤醒那些沉眠的、不可控的古老存在。”
“然而,‘革新派’却不这么认为。”红拂的眼神锐利起来,“他们渴望重现巫族上古时代的荣光,认为守旧即是迂腐。他们不惜与突厥合作,以战争带来的血食与魂灵为祭品,进行着疯狂的仪式。”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营房的壁垒,看到那遥远的北方王庭。
“他们想要唤醒的,是一尊名为——‘荒魇’的古老存在。”
“荒魇……”李靖重复着这个名字,仅仅是音节,就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沉重与压抑感。
“嗯,”红拂点头,神色无比凝重,“根据族中残存的最古老典籍记载,‘荒魇’并非此方天地自然孕育之神灵。它曾是……某个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纪元的主宰之一。它所执掌的,是‘荒芜’、‘死寂’与‘规则的终末’。它并非生灵,更像是一种……活着的‘概念’,一种毁灭的规则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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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的主宰!规则的化身!
李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为何第七烽燧的规则扭曲带着那般浓烈的“终结”与“亵渎”意味,为何那灰黑之气让他体内的归墟之力都感到躁动!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妖术或异族力量,而是一个来自古老纪元、试图重新降临并定义这个世界的恐怖存在!
“革新派妄图借助‘荒魇’之力,重新定义此界规则,让巫族成为新纪元的主宰。”红拂的声音带着冷意,“但他们根本不明白,与这等存在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荒魇’彻底苏醒,被扭曲、被终结的,将不仅仅是敌人,而是这整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
李靖默然。他想到了第七烽燧那被揉捏的现实,想到了那沙化而死的狼骑,想到了沙盘上不断扩散的灰色浓雾……若真让那“荒魇”降临,北疆,乃至整个天下,将会是何等可怕的景象?
“家父因坚决反对与‘荒魇’沾染,被革新派视为叛徒,联合外部势力,构陷追杀……”红拂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痛与恨意,“全族……几乎尽殁。唯有我,被忠心家将拼死护送出逃,流落中原,幸得杨公收留,庇护至今。”
她抬起眼,看向李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正因如此,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的手段,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阻止他们,阻止‘荒魇’,是何等的重要。这不仅是为了大夏,也是为了……复仇,以及不让这世间,重蹈我族覆辙。”
李靖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悲痛与坚定的意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之前只觉得红拂身份高贵,见识不凡,此刻才知,她那飒爽英姿之下,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与族群使命。
两人一时无言,只是默默对饮。酒意微醺,气氛在沉重的秘辛揭露后,反而变得有些微妙。灯光下,红拂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
她又饮了一口酒,目光迷离地落在李靖脸上,似乎借着酒意,才能说出某些话语。
“李靖,”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柔软,“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李靖心头一跳,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杨公说你‘近乎于道’,我能感觉到,你体内沉睡的力量……很特别。”红拂的视线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到那内景中的寂灭石核与归墟断剑,“它古老,苍茫,带着一种……让我都感到心悸的‘终末’气息。它很特别,但……也很危险。”
她的语气中,带着真挚的关切,而非探究或贪婪。
“这种力量,绝非寻常。福兮祸之所伏,你要小心驾驭,更要小心……莫要被这力量本身所吞噬。”她凝视着李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好自为之。”
这声“好自为之”,蕴含着远超普通提醒的深意。那是对同类者的警示,也是对……某种难以言喻情感的寄托。
李靖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担忧,心中那因连日危机和巨大压力而冰封的某个角落,仿佛被这带着酒意的温暖目光悄然融化了一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郡主的教诲,李靖铭记于心。”
红拂见他听进去了,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浅笑。她不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卷折叠整齐的丝帛,递给李靖。
“这是我凭借幼时记忆,以及后来多方探查,绘制的突厥王庭周边地形图。上面标注了一些可能存在的、与巫族仪式相关的关键地点,以及几条罕为人知的隐秘小径。或许……对你的计划有所帮助。”
李靖接过丝帛,触手细腻微凉。他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绘制着远比军中地图更为详尽的王庭周边地貌,山川河流、沼泽密林,无不清晰。更有多处用特殊的朱砂标记了疑似祭坛、能量节点、或是守旧派可能知道的密道所在。
这份地图,无疑是无价之宝!能极大增加奔袭的成功率,也能帮助他们更精准地找到并破坏那唤醒“荒魇”的仪式核心!
“郡主,这……”李靖心中感激,这份礼太重了。
“不必多言。”红拂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能否功成,还需看天意,更看你的手段。我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李靖一眼,目光深邃:“计划完善后,尽快呈报杨公。时间……恐怕不多了。我能感觉到,北方的那个‘东西’,躁动得越来越厉害。”
说完,她不再停留,拉开房门,红色的身影悄然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混合着酒香与女子特有清香的余味,在营房中缓缓萦绕。
李靖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手中那卷丝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耳边回响着她透露的巫族秘辛、“荒魇”的恐怖,以及那一声带着关切的“好自为之”。
心中有一股暖流涌动,在这危机四伏、暗箭环伺的雁门关内,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帮助,显得如此珍贵。
然而,“荒魇”之名,却如同万丈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带来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纪元的主宰……规则的化身……
他关上门,回到桌边,将丝帛小心翼翼地摊开,与自己的草图并置。
灯光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路是何等的艰险,无论对手是何等可怕的存在,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生存,为了承诺,也为了……不负今夜这番坦诚与托付。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那份珍贵的地图上,开始落下新的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