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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灵物之踪《中》

    第二十六章:灵物之踪《中》

    离开海外仙岛的船只,彷佛也承载了离别的沉重与前路的艰险,在茫茫大海上颠簸前行。来时虽有迷茫,却也有一丝寻觅的希望;而此刻,船舱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冷言梅盘膝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双目紧闭,原本就清冷的面容此刻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彷佛冰裂的细瓷,稍触即碎。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滴在素色的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聚魂神木的考验,针对神魂,直指内心最深的痛处,那无数次重温寒默语消亡瞬间的幻境,几乎将他本就因百年孤寂与悔恨而千疮百孔的心神再次撕裂。

    他不仅仅是在对抗创伤,更是在全力运转灵力,压制神魂的动荡与体内两股同源却又因他状态不稳而隐隐冲突的灵力——属於他自己的梅妖本源,以及寒默语临终前灌注给他的丶那份沉静而厚重的力量。

    萧琰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他那双惯常沉稳睿智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他看着冷言梅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因极力忍耐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那苍白唇瓣上被咬出的深深齿痕,心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再次将自身那缕温和醇厚的龙气缓缓渡过去,试图帮助对方稳定气息,修复受损的神魂。然而,那龙气如同泥牛入海,仅仅能让冷言梅紧蹙的眉头略微松动一丝,效果甚微。此刻的冷言梅,像一件布满裂痕丶勉强粘合的珍贵瓷器,看似完整,内里却已支离破碎,随时可能因下一次震荡而彻底崩碎,化为齑粉。

    「梅君,你的神魂……伤势太重,如此强行压制,恐伤根本。」萧琰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他深知神魂之伤非同小可,远比肉体创伤更难愈合,更何况是如此反复撕扯的旧伤新痛。

    冷言梅眼睫微颤,却仍未睁开,只是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无妨。」他停顿了一下,彷佛积攒力气,然後清晰地丶不容反驳地陈述,而非询问:「下一处,极南炎狱,地火红莲。」他甚至没有问具体位置,没有问环境如何,彷佛所有的意志力丶所有的生命力,都只专注於两件事:压制伤痛,以及锁定下一个能维系那渺茫希望的目标。其馀一切,皆不在他考量之内。

    萧琰喉咙发紧,劝阻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深知,任何关於休息丶从长计议的言辞,在此刻的冷言梅听来,都是对那份执念的亵渎。他只能将那份沉甸甸的担忧压在心底,转而将从灵木宗换取来的关於极南之地的信息详细道出,力求清晰丶准确:「根据木清长老所言,大陆极南,并非寻常酷热之地,那里有一片终年燃烧不息的活火山群,地火奔涌,环境极端恶劣,被当地人乃至修行界称为『炎狱』。地火红莲,据说便生长在炎狱最深处丶最炽热的熔岩湖中心,汲取地心之火精华而生。那里的环境……至阳至刚,火毒炽烈,与你的冰雪梅妖本源……截然相反,恐怕……」他顿住,後面的话不言而喻——那不仅是艰难,更是致命的克制。

    「我知道。」冷言梅打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琉璃般的浅褐色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深不见底的疲惫几乎要将他淹没,然而,在那疲惫的最深处,却又顽强地燃烧着一簇令人心惊的执念火焰,灼灼逼人,彷佛燃烧的是他自己的生命。「再相克,也要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彷佛在陈述一个天地至理。

    船只靠岸後,两人几乎没有停留,立刻动身南下。冷言梅凭藉着体内那份属於寒默语的灵力中,所蕴含的一丝对大地脉动的微弱感应,以及萧琰凭藉帝王所学和龙气对地理方位的精准判断,一路疾行。他们穿越了茂密湿热丶瘴气弥漫的雨林,跨过了荒芜滚烫丶昼夜温差极大的戈壁,越是向南,空气中的湿度逐渐降低,但那温度却节节攀升,灼人的热浪开始成为常态,四周的植被也越发稀疏,最终只剩下一些耐旱耐热的棘刺灌木。

    这一路上,冷言梅的状态并未因离开仙岛而有丝毫好转。神魂的伤势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使得他气息始终紊乱不稳。赶路途中,他数次因灵力骤然冲突或神魂剧痛而眼前发黑,脚步虚浮,险些晕厥倒地,每一次,都被时刻关注他的萧琰及时扶住。那触手之处的冰冷与微颤,让萧琰的心一次次沉下去。

    「停下歇息片刻吧,梅君,你的脸色很不好。」萧琰第无数次劝道,看着对方那几乎失去血色的唇瓣。

    「不必。」冷言梅总是这样回答,声音因虚弱而低微,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志。他拒绝任何长时间的休整,每次只是从随身的玉瓶中倒出几颗药效普通丶对神魂伤势仅能起到微弱安抚作用的凝神丹药,看也不看便吞服下去,然後便催促着继续上路。「时间……不多了。」他常常望着南方天际,喃喃自语,那眼神空洞而焦灼。

    萧琰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身影,看着那原本挺直的脊背因持续的痛苦而微微佝偻,看着那张清俊面容上的苍白日益加深,如同冬日枝头最後一片积雪,随时可能消融。心中的无力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丶彷佛被烈火灼烧般的焦灼日益加深。他空有一身修为和龙气,却无法分担对方神魂与心灵上的半分苦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明知是绝境的深渊。

    终於,在历经近一个月不眠不休的艰苦跋涉後,一片足以让任何生灵望而却步的丶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悍然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天空,是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暗红色,彷佛被无尽的火焰与鲜血浸染过。终年不散的浓厚火山灰,如同肮脏厚重的帷幕,低低地悬挂在天穹,遮蔽了阳光,只投下昏沉诡异的光线。大地上,随处可见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如同恶魔狰狞的伤口,从中持续不断地喷涌出灼热滚烫的蒸汽和刺鼻呛人的硫磺烟雾,将空气扭曲得如同水波。

    远处,数座庞大的火山巍然矗立,山体呈现出被烈火反复焚烧後的狰狞焦黑色,山顶处,浓烟滚滚,不时有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沉闷的轰鸣,炽热粘稠的岩浆如同大地的血液,沿着山脊缓缓流淌而下,所过之处,万物湮灭,只留下冰冷後狰狞的熔岩痕迹,将周围的一切化为死寂的焦土。空气在高温下剧烈地扭曲抖动着,吸入肺中,带着灼痛感,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酷刑。脚下的地面滚烫无比,即使隔着鞋底,也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力,彷佛踩在烧红的铁板之上。

    这里,便是生命的禁区——炎狱。

    尚未真正深入,仅仅是站在边缘地带,那扑面而来的丶彷佛能焚尽一切的极致热浪,已经让冷言梅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异样潮红,那是身体对极热的本能反应,但随即又褪为更深的丶死气沉沉的惨白。他周身那属於梅妖的丶天生冰寒的本源之力,与这环境产生了最直接丶最剧烈的冲突!

    灵力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沸腾丶冲撞,经脉传来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烈刺痛。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他的头发上——那头原本只是因心力交瘁而失去光泽的银白长发,在这无孔不入的极热环境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乾枯丶发黄丶脆弱,彷佛即将被这恐怖的高温烤焦丶燃烧起来!

    「梅君!」萧琰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全力运转体内龙气。一层淡淡的丶流转着温和紫金光芒的灵力气罩瞬间扩张开来,将两人勉强笼罩在内,隔绝了一部分外围的热浪侵袭。然而,萧琰很快便发现,这龙气气罩在如此酷热恶劣的环境下,消耗速度惊人,如同冰雪遇阳春般快速消融。而且,越是试图往深处前行,那无所不在的炎压便越大,气罩剧烈波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摇摇欲坠,显然根本无法持久。

    「梅君!此地的火毒与炎力对你的克制太大了!这还只是边缘地带!不如我们先退出去,从长计议!或许……或许可以寻找其他方法,或者打听一下是否有能抵御此地炎力的特殊法器……」萧琰看着冷言梅痛苦不堪丶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大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无法想像,一旦这龙气气罩破碎,冷言梅置身於毫无防护的炎狱之中,会是怎样可怕的後果。

    「没有时间了……萧琰……」冷言梅喘息着,声音因痛苦而断续,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坚硬的玄铁,死死地钉在炎狱的最深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那翻滚沸腾的岩浆区域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无比丶如同恶魔心脏般不断搏动的金红色熔岩湖泊。湖泊的中心,有一块小小的丶在熔岩中屹立不倒的黑色礁石,一点璀璨夺目丶蕴含着磅礴生命气息的红光,在炽热的熔岩包裹中若隐若现,如同黑暗炼狱中唯一指引方向的灯塔——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地火红莲!

    「我能感觉到……怀中玄石内,默语的残魂……气息越来越微弱……彷佛风中残烛……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他猛地挥开萧琰再次试图搀扶他的手,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顶着那几乎要将他血肉乃至灵魂都彻底融化的恐怖热浪,一步步,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熔岩湖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之上,踏在沸腾的火海之中。他周身原本莹润的灵光此刻剧烈地闪烁丶明灭不定,与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暴烈火灵力激烈碰撞丶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先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随即迅速鼓起一个个细密的水泡,然後水泡破裂,渗出黄色的组织液和鲜红的血水,几乎是瞬间,就被可怕的高温烤乾丶结痂,然後再次被灼伤……如此循环往复,惨不忍睹。他的嘴角,因内腑被狂暴的炎力灼伤,不断溢出带着焦糊气味的暗红色血沫,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立刻化作一缕青烟。

    萧琰紧跟在他身後,自身的龙气气罩不断被压缩,范围越来越小,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彷佛要将人烤熟的灼痛,呼吸困难。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全都系在前方那个残破却执拗的身影上。他看着冷言梅那近乎自毁式的丶义无反顾的行进,看着他那头象征着冰雪与高洁的银发变得如同枯萎的秋草,看着他原本如玉的肌肤此刻焦黑开裂丶血肉模糊,看着他每一步都在这焦土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步步喋血……

    萧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狠狠攥住,然後不断收紧,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震撼与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身为帝王,见惯了生死,也自认心志坚毅,但从未见过,有人能为了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对自己残忍丶决绝到这种地步。这已经超越了痴情,这是一种燃烧生命与灵魂的丶令人敬畏也令人心碎的疯狂。

    越是接近那片巨大的熔岩湖,周围的温度便呈几何倍数攀升,空气灼热得彷佛下一刻就要被点燃,吸入肺中,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眼前那翻滚不休丶如同沸腾血液般的金红色岩浆湖,占据了全部的视野,不断冒着巨大的丶破裂时发出“咕嘟咕嘟”恐怖声响的气泡,刺目的光芒与几乎能融化金属的高温,让人无法直视,双目刺痛流泪。

    那株地火红莲,就静静地绽放在湖心那块小小的黑色礁石上,近在咫尺,却又彷佛隔着天堑。莲花约莫碗口大小,花瓣层层叠叠,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精心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流淌着炽热而纯净的灵力光辉,在这片毁灭与死寂的环境中,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丶诡异而又圣洁的美丽,也代表着极致的危险。

    冷言梅在距离熔岩湖边尚有十丈左右的位置,终於被迫停了下来。这里的热浪已经凝如实质,如同烧红的铁墙般不断挤压而来。萧琰全力维持的龙气气罩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彻底崩溃瓦解,化作点点流光消散。萧琰自身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灼痛,龙气消耗巨大。

    而冷言梅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他半跪在地,一只手死死撑着滚烫得足以烫伤皮肉的地面,另一只手则紧紧按着胸口,那里不仅贴身放着寄存寒默语残魂的玄石碎片,更有他因极热侵蚀而几乎要沸腾丶炸裂开来的灵核!他全身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大面积的严重灼伤,多处焦黑开裂,甚至能看到皮下组织,鲜血刚一渗出,立刻便被可怕的高温蒸发凝固。那头曾经流泻如月华的银发,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光泽,枯黄黯淡,如同被野火焚烧过的荒原野草。

    「不行!绝对不行!梅君!不能再前进了!前面就是熔岩湖,那里的温度和火毒,你现在这个状态进去,瞬间就会化为飞灰!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萧琰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冲上前,试图强行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拖离这个绝地。他的声音因极度的焦急丶恐惧和心痛而变得嘶哑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冷言梅猛地抬起头!那双琉璃褐眸此刻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了无数红痕,然而,在那一片血色之中,却亮得吓人,里面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丶是焚尽一切的决绝,是哪怕身化飞灰也要达成目标的执念!「还不够近……这个距离……无法安全取到……必须……再近一点……一点就好……」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力度。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熔岩湖中心那株摇曳的红莲,同时,怀中那块玄石碎片传来的丶微弱得彷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的温热感应,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顾忌。不能失败!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一个疯狂到极点丶堪称自杀的决定,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只见他双手猛地於胸前结出一个复杂而古拙的法印,完全不顾这样做会带来何等严重的後果,强行调动起体内那股属於寒默语的丶相对阴沉厚重丶与此地炎力冲突稍弱的灵力,连同部分因环境而躁动不安的自身灵力,一起狠狠地压制丶收缩,将其死死禁锢在灵核的最深处!刹那间,他周身属於「梅」的丶最纯粹丶最本源的冰雪寒意,失去了所有其他力量的中和与掩盖,被毫无保留地丶彻底地激发丶释放了出来!

    极致的寒!一股彷佛来自九幽深渊丶能冻结灵魂丶冰封时间的凛冽寒意,以他为中心,如同冰风暴般骤然爆发!这是他生命核心的冰雪之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此刻,为了对抗极热,为了创造一线生机,被他决绝地丶不留馀地地点燃!

    「梅君!你疯了?!快停下!这样做无异於自杀!」萧琰目睹此景,骇得魂飞天外,失声惊呼!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种极热环境下,彻底暴露并激发极寒本源,意味着什麽——那就像将一块万载玄冰投入沸腾的油锅,只会引来天地之力最疯狂丶最暴烈的反扑与碾压!

    果然,就在冷言梅周身那恐怖寒气爆发开来的瞬间,周围原本就狂暴无比的火灵力,彷佛受到了最直接丶最不能容忍的挑衅,发出了一声无形而震慑心魄的咆哮!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受到了君王征召,无穷无尽丶肉眼可见的赤红色火灵力,从四面八方,从天空,从大地,从熔岩湖中,如同毁灭性的海啸般,疯狂地朝着这片寒气的核心汹涌汇聚而来!极寒与极热,这两种截然相反丶势同水水的天地之力,在这熔岩湖的边缘,发生了最激烈丶最残酷丶最直接的正面碰撞与湮灭!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爆发!彷佛整个炎狱都被这股力量的碰撞所撼动!冰蓝色的刺骨寒气与金红色的焚天烈焰疯狂交织丶撕扯丶湮灭,产生出难以想像的丶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乱流!刺目的白光与红光混合着炸开,形成一道短暂的丶极不稳定的丶扭曲了空间的丶彷佛连接生与死的能量通道,这通道,因着两种极端力量的相互抵消与排斥,竟硬生生地在这片炽热地狱中,短暂地开辟出一条直指熔岩湖中心那株红莲的丶布满危机的路径!

    就是现在!

    冷言梅眼中精光爆射,在那能量通道形成丶周围火灵力被暂时逼退的刹那,他将残存的所有力量丶所有的意志丶所有的生命,都孤注一掷地灌注於双腿之上!身形化作一道凄厉决绝的丶燃烧着生命馀烬的白色闪电,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条随时可能崩塌丶充满冰屑与火雨的毁灭之路!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被无限地拉长。萧琰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道白影,在冰火交织丶不断爆炸湮灭的能量乱流中艰难而迅疾地穿梭。灼热到足以融化钢铁的气浪与冰冷到可以冻裂灵魂的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四周,扑面而来。萧琰只能拼尽全力运转龙气护住自身,被那狂暴的能量冲击得不断後退,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在毁灭的通道中挣扎前行,却无能为力。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冷言梅感觉自己彷佛正在被无数烧红的利刃凌迟,每一寸肌肤丶每一块骨骼都在被切割丶焚烧;同时,又有无数极寒的冰锥刺穿他的灵魂,带来冻结一切的麻木与剧痛。身体与神魂,同时承受着炼狱般的双重折磨,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然而,在他几乎被痛苦淹没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不灭的星火,顽强地闪耀着——拿到它!为了默语!拿到它!

    他的手指,终於,在那能量通道开始剧烈震颤丶即将彻底崩塌的前一瞬,触碰到了那株炽热无比丶却又蕴含着磅礴生命精气的的地火红莲!入手瞬间,一股钻心刺骨的灼痛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彷佛握住的不是植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但他死死地丶用尽毕生力气地握住,然後,用力一折!

    「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这轰鸣的爆炸声中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地响在冷言梅的心上。红莲应声而落,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条强行开辟丶维系了短短数息的能量通道,也达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崩塌!残馀的丶失去平衡的爆炸性能量,如同失控的洪荒巨兽,狠狠地丶毫无保留地撞击在刚刚折下红莲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冷言梅背上!

    「噗——!」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竟不是鲜红色,而是带着焦黑之色,并且滚烫无比,彷佛刚从体内沸腾而出!他半边身体的衣物在能量冲击下瞬间化为飞灰,露出的背部乃至侧身皮肤,一片焦黑碳化,甚至能看到内部被灼伤的丶呈现出可怕颜色的内脏和森森白骨!

    他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又像一只折翼的垂死白鸟,被那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出来,划过一道令人心碎的弧线,重重地摔落在远离熔岩湖的丶却依旧滚烫灼人的焦黑地面上。惊人的是,即使在如此重创丶意识几乎彻底湮灭的情况下,他手中那株流光溢彩丶蕴含生机的地火红莲,却被他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牢牢地护在怀中,未曾松开分毫。

    「梅君!」萧琰肝胆俱裂,发出一声近乎悲鸣的呼喊,疯了一般不顾残馀的能量冲击,疾冲过去。

    只见冷言梅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气若游丝,彷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他的半边身体,从背部到腰侧,几乎被彻底烧毁,焦黑与血肉模糊狰狞地交织在一起,惨不忍睹,散发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另外半边身体,虽然稍好,但也布满了严重的灼伤与因极寒之力反噬造成的青紫色冻伤。

    他的脸庞灰败,没有一丝血色,乾裂的嘴唇上满是凝固的暗红血痂,那双总是盛满冰雪与哀伤的琉璃褐眸紧紧闭合,只有那长而密的睫毛,在极其微弱地颤动着,证明这具残破的身躯里,还顽强地留存着一丝生命的火种。而他怀里,那株被他用生命护住的丶流光溢彩的地火红莲,却完好无损,静静地散发着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柔和光晕,与他濒死的状态形成了无比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萧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却悬在半空,不知所措。他生怕自己轻轻一碰,这具已经到了极限丶彷佛一触即碎的身躯,就会彻底崩解,连同那微弱的生命气息一起消散。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合着无比敬佩丶深深震撼丶以及蚀骨心痛的复杂情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第一次,如此清晰丶如此残酷地认识到,冷言梅对寒默语的那份执念,早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超越了肉体所能承受的极致痛苦,成为了他存在本身的唯一意义,是他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刺痛了他的喉咙。他迅速从储物法器中取出所有能用得上的丶最好的疗伤丹药,其中不乏皇宫大内的极品灵药。他小心翼翼地丶极其轻柔地撬开冷言梅紧闭的丶乾裂的嘴唇,将清凉的药液一点点渡了进去。接着,他撕下自己身上相对完好的衣袍内衬,蘸取珍贵的丶所剩不多的清水,开始极其轻缓地为冷言梅清理那些触目惊心丶狰狞可怖的伤口。每一下擦拭,都让他的心跟着抽搐一下。

    「坚持住……冷言梅……听到了吗?你必须坚持住……」萧琰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地丶不断地呢喃着,声音沙哑而充满了恳切,不知是在对昏迷不醒的冷言梅说,还是在对自己那颗因震撼和恐惧而颤抖的心说,「你还没有救回他……你还没有见到寒默语重生……你付出了这麽多……怎麽能倒在这里……绝不能……我绝不允许你就这样放弃……」

    炎狱的热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灰烬与烟尘,如同唱响一曲悲怆而绝望的挽歌。在这片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生命禁区边缘,曾经尊贵无比的落难帝王,正毫无形象地跪在焦土上,小心翼翼地丶如同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般,照顾着为爱几近疯狂丶遍体鳞伤的梅妖。

    两道身影,在这漫天飞舞的红尘与灰烬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彷佛随时都会被这片炼狱吞噬。然而,他们之间,那份一个不惜燃尽自我也要守护渺茫希望的执着,另一个则因这份执着而产生的决心与守护,却赋予了这幅画面一种超越生死丶震撼人心的悲壮力量。

    萧琰看着冷言梅即使在这濒死的昏迷中,那残破不堪却依旧下意识地紧握着红莲丶护卫着那微弱希望的模样,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种子,在他心中疯狂地滋长丶蔓延,最终变得无比清晰丶无比坚定——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强到足以护住眼前这份不容玷污丶不容摧折的执念,强到能为他分担这条布满荆棘与刀山的复生之路上的风霜刀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走向毁灭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