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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京城铁幕

    绍绪八年,元月十六日午后未时,良国公府。

    司礼监秉笔太监朱原吉带着皇帝的圣旨,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踏入良国公府。那圣旨被明黄的绸缎包裹着,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威严的光芒。阖府上下,在良国公秦业的带领下,整齐地跪在仪门处接旨。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皆屏着呼吸,唯有偶尔传来的风声打破这紧张的寂静。

    旨意内容清晰明了,先是一番对良国公秦业年劭德高丶堪称勋贵楷模的慰问之词,那声音在空旷的仪门处回荡。接着肯定了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秦烈任职勤勉,在北狄之战中战功赫赫,还殷切期望他严加督促军户逃逸之事,忠勤为国。最后提到了秦焘的病情,要求他即刻回京,由太医院予以诊治,还着重强调辽东战局胶着,需要秦焘协同出战。

    「臣等遵旨,谢陛下隆恩!」秦业声音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叩首领旨。朱原吉客气地将圣旨交到秦业手中后,便转身离去。秦业手捧圣旨,与秦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狐疑,那狐疑如同阴云,在他们心间缓缓聚拢。

    一个时辰后,秦家一个忠仆,带着两骑出了京城,而其身后缀着的,便是锦衣卫伪装的人。

    朱原吉颁旨时,邓修翼还在司礼监昏迷着,并未醒来。

    酉时四刻,方府。

    夜幕渐渐笼罩了方府。方府的书房里,烛火跳动,方升正专注地将下午润色好的弹劾姜白石的摺子,一笔一划地誊抄到奏本上。那笔尖在纸上摩挲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这时,管家匆匆来报,有人深夜造访。

    「何人?」方升停下笔,眉头微皱,声音中带着一丝警觉。

    「此人没说,只说是大人的同僚。」管家恭敬地回答。

    方升放下笔,缓缓走向花厅迎客。夜幕如墨,只见来人一身黑色斗篷,戴着锥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了下巴和短短的髯须。他身量极高,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方升的心上。方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同样是这般打扮,宛如两座沉默的冰山。

    进到花厅,那人翻落了锥帽,方升定睛一看,竟是锦衣卫指挥使铁坚。方升的第一反应便是追身,想从花厅后门冲进书房,打翻烛火一把烧掉自己的书房,销毁那些弹劾的证据。可惜,铁坚毕竟是武人,步伐矫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方升扑倒在地,死死按住他的后脖颈,将头按死在地上。方升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呼喊。

    此时,方升家的家仆已经惊觉出了意外,纷纷围拢过来。只见铁坚单腿跪在方升的腰间,另一腿稳稳踩在地上,仿佛随时可以暴起,左手按死了方升的头,右手从怀中掏出锦衣卫的令牌,对着众人厉声喝道:「锦衣卫办案,见令如见圣。违抗者,格杀勿论!」那声音如炸雷般在花厅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跟着铁坚身后的人,在铁坚扑倒方升时,早已亮出藏在身上的绣春刀。那刀身闪烁着寒光,如极星般冰冷,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一时间,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寒意冻结。

    此时,方升家的大门洞开,几十名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迅速控住了府中各个要害口。铁坚看场面已经全部控制住了,这才放开方升,冷冷地说道:「请方大人跟我们走一趟。」方升被锦衣卫用黑罩套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被直接带走。而铁坚则亲自走进方升的书房,书桌上那墨迹未乾的弹劾摺子丶草稿,以及付昭提供的一摞罪证,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铁坚直接将它们收起,牢牢抓在手中。「将这里仔细搜一下,一张草稿丶废纸都不能丢。」铁坚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铁坚回到锦衣卫后,第一时间便让书吏将关键的证据丶奏摺快速誊抄,留在锦衣卫做案底。与此同时,他要求书吏将证据做了一个摘要,记录下关键的时间丶人丶事。那薄薄一纸,被铁坚吹乾后,折成了一指宽,藏在束腕之中。然后他带着方升的原件,匆匆求见绍绪帝。

    就在铁坚抓捕方升时,邓修翼终于在胡太医的金针之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

    戌时一刻,御书房东暖阁。

    东暖阁里,烛火通明,绍绪帝斜靠在软榻上,一边看着铁坚呈上的姜白石的罪证丶方升弹劾的摺子原件,一边微微咳嗽着,那咳嗽声在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突兀。看完后,他将摺子放在一边,眼神锐利地问道:「可有惊动什麽人?」

    「回陛下,一切都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方升家人,所有仆妇都已经控制住了。」铁坚声音沉稳地回答。

    「书房呢?」绍绪帝依然记得陆楣去英国公府抓李威时候,被李威拖住时间,家中三个书房全部焚毁,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的事,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回陛下,书房片纸未丢,都已经搬回锦衣卫了。此刻应该在掘地。」铁坚恭敬地回应。

    「方升人呢?他可有叫嚷什麽?」绍绪帝又问道。

    「回陛下,方升头戴黑罩带回的锦衣卫,微臣没有让他能发出任何声音,已经投入甲字号了。」

    绍绪帝点了点头,「连夜审讯,定要从他口中挖出他秦家和代王勾结的证据。」

    「微臣明白!」铁坚领命后,绍绪帝挥挥手让他走了。

    铁坚出了东暖阁,看到甘林带着小内监们,在台阶下侍立着。铁坚心想,甘林真是谨慎,所有不该听的一律不听。

    看到铁坚出了东暖阁,甘林便迎上前,「铁大人辛苦。」

    铁坚下着台阶,对甘林道:「甘公公辛苦。敢问甘公公,邓公公此刻可醒来了?」

    「先前万岁爷也问了,此刻应当醒来了。」

    「他还好?」铁坚又关切地问道

    「唉,怎麽说呢,具体咱家也说不好。」甘林微微叹了口气。

    铁坚没有说话,也没走。甘林便明白了铁坚的意思,召来一个小太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去司礼监,把小全子叫来。」小太监领命后,快速跑开了。

    铁坚看向甘林,拱了拱手,然后让开路,道:「御前不能没有公公,公公请。」

    甘林点点头,带着小内监们进了东暖阁。

    不一会,小全子匆匆赶来,看到铁坚便行了一礼。

    铁坚拉过小全子,将那藏在束腕中的薄纸塞到他手中。小全子只觉得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赶紧将两手叉紧,用衣袖掩盖着,将纸塞进袖拢处。

    铁坚和小全子站在不避人处,铁坚问道:「你们掌家如何了?」

    「掌家已经醒了。」小全子回答。

    「他如今身体可还好?用了药了吗?」铁坚追问。

    「回大人,用了药了,可掌家面如白纸,虽醒来,太医说今夜恐是关键。」小全子担忧地说道。

    「让你们掌家好好歇息,不要劳神。」铁坚叮嘱道。

    「谢大人关怀。」小全子感激地说道。

    「回吧。」铁坚挥了挥手。

    小全子向铁坚行礼后,快速向司礼监跑去。铁坚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夜色吞没一切。

    小全子脚步匆匆地回到了邓修翼的书房,抬眼望去,只见邓修翼竟撑着虚弱的身子,斜靠在床上,专注地看着绍绪四年宣化战的卷宗。那卷宗纸张已微微泛黄,似乎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与沧桑。

    「大人!」小全子的声音里满是埋怨与心疼。邓修翼听到小全子的声音,心中一动。这麽多年过去了,只有小全子会在无人时执拗地叫他「大人」,这习惯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怎麽都改不掉。邓修翼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脸上挤出一抹温和的笑,轻声哄着:「不看了,不看了。」

    小全子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收过邓修翼手中的卷宗,仿佛那是会伤害到大人的利器。他快步走到远远的桌子旁,将卷宗重重一放,似乎要把那些让大人劳神的过往都隔绝开来。然后又回到床边,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铁坚的薄纸,双手递给邓修翼,轻声道:「铁大人给的。」

    邓修翼接过薄纸,迅速展开,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读完之后,他微微喘着气,将纸丢进了床边的炭盆。那火舌瞬间如猛兽般将纸吞没,「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是这一夜的秘密。

    小全子赶忙上前,轻轻扶着邓修翼的身子,让他平躺下,又仔细地替他盖好被子。邓修翼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眼神有些空洞。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长长的睫毛如扇般扑朔。小全子坐在他的脚榻边,将手伸到炭盆上烤着。

    「小全子,昨日是正月十五啊。」邓修翼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浓浓的惆怅,那惆怅像是能把这寂静的夜都填满。

    「嗯,今日是十六。」小全子回应着。

    「绍绪八年了。」邓修翼喃喃自语,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无尽的寂寞。

    小全子转过身,看向邓修翼,只见他的眼神里满是追忆与思念。

    「已经整整三年了。」邓修翼又道,声音愈发低沉。那一刻,小全子看到邓修翼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从眼角缓缓滑了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缱绻的光芒。大人又在想她了,那思念如同这燃烧的炭火,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却又炽热地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