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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收到心愿

    此时铁坚已经不想再背邓修翼了,他直接打横抱起邓修翼,邓修翼的手垂着,却还是牢牢抓着审讯的口供稿。

    铁坚一路跑,一路喊:「胡太医!」

    胡太医从睡中被铁坚的大声叫醒,披着衣服就从旁边的房间出来,看到了胸口都是鲜血的邓修翼。

    「我的天爷!他又怎麽了?」

    铁坚将邓修翼放到床上,邓修翼睁开眼睛对铁坚道:「一定要烧掉!否则我们都要死!」说着他微微举起手上的口供稿。铁坚去拿,邓修翼不放,手劲之大,出乎铁坚的意料。「就在这里烧掉,否则我不放心!」邓修翼轻轻,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铁坚立刻从牛皮囊里拿出火摺子,吹燃后,就在邓修翼的手上,点燃口供稿。邓修翼看着火起,直到都快烧到指尖,他才放手,火光一直映着他颤抖的睫毛。那些稿纸残片,飘飘扬扬落到地上,邓修翼盯着看着,直到都成了灰烬。他才放心闭了下了眼,

    「邓修翼」,铁坚又紧张起来,「你不要死啊!」

    邓修翼微微摇头。

    胡太医一把拉开铁坚,「我在,他死不了!」胡太医旋即将烧红的金针刺入人中丶内关二穴,又以艾绒炙烤百会穴。

    邓修翼没有昏过去,他脑子里面都是方升对自己无情的嘲讽和羞辱。

    读过太子手札后,他已经知道绍绪帝就是诬陷太子之人,也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

    她母亲临死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麽「雨露雷霆,皆是君恩」。等邓修翼吃完晚膳,去另一个屋子睡觉后,她母亲便悬梁自尽了。

    至于隆裕四十六年,到底是不是代王放的北狄人进来,邓修翼并不知道,他只是为了攻破方升的大义编的。

    更重要的是,他才不认如今在龙椅上的人为君,天下哪有这样的君?踏上宝座前的每一步都是阴谋,都是别人的热血。

    登上宝座后的每一刻,想的都是如何杀光会妨碍他皇权的人,从英国公府李威到襄城伯府的杨继岳。

    方升对自己的辱骂,便是邓修翼每日对自己的辱骂,「邓修翼你真可笑」,每天对着自己的仇人下跪磕头,自称奴婢。

    想着,邓修翼的心弦又动,他又吐了一口血。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胡太医呵斥着邓修翼,「你再想,我就……」

    邓修翼睁开了眼睛,看向胡太医,胡太医闭上了嘴巴。邓修翼又闭上了眼。

    小全子已经和胡太医配合多次,此时端了药碗进来,胡太医让放一边,继续飞快地行着针。

    约一盏茶后,胡太医才收住针,让小全子赶紧喂邓修翼喝药。

    邓修翼喝药已经喝到不觉得苦了,药温刚好,他一口气喝了下去。可他不想躺着,因为如果躺着,他总觉得那个药在不断倒流,只会让他更加难受。于是他倚靠着小全子,坐着。

    铁坚从行针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在甲字号听到了太多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关于邓修翼的事,他目不转睛看着邓修翼,想问不敢问,不知如何问。

    胡太医收着医箱,对邓修翼道:「我是管不了你了。反正我定是会禀告的。你要死要活,最好给我一句准话。你要真死了,我正好辞了这个差事。你要真想活,你最好今日回去就躺床上,一日不要动。反正我说什麽,你也不会,你就当我胡咧咧,反正我也姓胡。」

    「胡兄,劳烦……你了。」邓修翼轻轻道了一句。

    「别叫我胡兄!我叫胡庸材,原来自负医术天下第一。遇到你之后,我承认我就是个庸才。好了吧?怕了你了!」

    说完,胡太医收拾完药箱,抬脚就走了。

    邓修翼让小全子去送,铁坚拉住了小全子,亲自送胡太医出门。

    ……

    在锦衣卫门口,铁坚对胡太医说:「胡太医,辅卿今日一切都是为了救我的命。今日一切,都是我欠他和欠你的。若他有何不对处,你莫往心里去。」

    胡太医看了铁坚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铁坚拦住他,又问道:「他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

    胡太医又看铁坚一眼,终于道:「他再被这样折腾,活不过三个月了!你们都满意了吧?」

    「胡太医,要怎麽做,他才能活?」

    「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天天伺候!」

    铁坚默然,邓修翼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如何才能?

    「你也没办法吧?还问什麽!」胡太医甩袖而去。

    ……

    铁坚耷拉着脑袋,回到了锦衣卫内,这时书吏将方升的《悔过书》交来了。铁坚匆匆看了一遍,心中大定。至少,不用邓修翼再劳心了。

     他示意书吏去誊抄,然后对书吏说:「今晚的事,一字不能泄露,否则就是死罪!」

    书吏赶忙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今天倒霉,听到了不该听的。

    回到房中,邓修翼还靠在小全子身上,坐着。

    邓修翼看向铁坚问:「什麽时辰了?」

    「寅时四刻了。」

    「我要回宫了,再不回,赶不上卯时了。」

    铁坚无奈,对着邓修翼道:「方升的《悔过书》已经写就,我看过了,没有关于你的,没有不该说的,可以交给陛下。」

    邓修翼点点头。

    「辅卿,他说的是真的?」

    邓修翼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说的,也是真的?」

    「半真半假。」

    「哪些是假的?」

    「四十六年事,我也不知道,我诈他的。」

    「还有吗?」

    「我母亲最后的话是,『翼儿,多吃点』。」

    铁坚整个人都凝住了!他的眼神一直在邓修翼脸上游移,只看到了他努力压抑的情绪。

    半晌,铁坚才能说一句,「辅卿,你回去当好好休养。」

    「今日辽东当有战报来了。若是喜讯,我自然可以休养。若是噩耗……」

    「他如此对你,你为何还如此尽心尽力?」铁坚突然声音高了起来,仿佛质问。

    「我非为他尽忠,我只为大庆,这个朝廷。我只想苏苏回来时,这里不是一个烂摊子。」邓修翼闭上了眼睛。

    铁坚伸过手,握着邓修翼的臂,只轻轻地用一下力,仿佛在承诺,你的心愿我收到了。

    ……

    绍绪八年,元月廿八日卯时四刻。

    盛京城还沉在天光将亮未亮的混沌之中。正阳门高大的箭楼在稀薄晨雾中只显出一道森然的剪影。值夜的守军裹着臃肿的棉甲,抱着冰冷的枪杆缩在门洞阴影里打盹。忽地,一阵极其沉闷的震动,由远及近,贴着冻得梆硬的土地滚雷般碾来。

    城垛上的哨兵猛地惊醒,瞪大眼睛向东南方望去。只见官道尽头,一点微弱的火星正疯狂地跳跃丶放大。那是一盏在极速奔驰中几乎要被风吹熄的气死风灯。紧接着,蹄声如密集的鼓点炸开,撕裂了黎明前死水般的寂静。

    一骑!

    一骑如离弦之血箭,裹挟着北地凛冽如刀的寒气,冲破薄雾,直射正阳门下。那马口鼻喷出的白沫在冷风中瞬间凝成冰霜,挂在剧烈起伏的胸腹鬃毛上,四条腿因长时间的极限奔驰而微微打着颤,每一次铁蹄砸落,都在冻土上溅起一蓬细碎坚硬的冰碴。

    马背上的驿卒,几乎与马融为一体,身体压得极低,背上一面代表八百里加急的明黄三角小旗,被劲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他风尘仆仆的号衣上结着霜,头盔下的脸冻得青紫,嘴唇乾裂出血口子,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开的城门,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疲惫。

    城门守卫被这雷霆之势惊得睡意全无,慌忙推开沉重的拒马。驿卒甚至没有减速,马蹄铁在巨大的青石板门洞内敲击出刺耳的金石之音,火星四溅。他像一道裹着死亡与未知信息的飓风,瞬间卷过门洞,冲入了京城。

    空寂的棋盘街被这狂暴的蹄声惊醒。沿街紧闭的铺板门后,有早起的人影在窗缝后窥探。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声如爆豆,急促得让人心胆俱裂。驿卒对两旁的一切视若无睹,身体紧贴马颈,鞭子早已收起,只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催动着同样濒临极限的坐骑,沿着空旷的御街向北疾驰。他的目标便那重重宫阙拱卫的皇城。

    战报!来自辽东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沉重的丶沾满泥雪冰凌的公文皮匣,紧紧缚在驿卒背后。匣口处,象徵最高紧急等级的三道殷红火漆封记,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目惊心。匣子里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逾千钧,它承载着关外千里冰原上的血火厮杀,决定着庙堂之上无数人的生死荣辱,更牵动着紫禁城中那张至高御座下,一双深陷眼窝里疲惫而锐利的目光。

    这一骑最终停在东华门外,「辽东大捷!」说完,这个驿卒便瘫倒在地。守着东华门的御马监太监,立刻接过他手中战报,快步跑向已经灯火大亮的司礼监。

    「师傅!」朱原吉拿着战报,走进了邓修翼的书房,此时邓修翼刚刚躺下,看到朱原吉手中的辽东战报,他撑起身体,浑身紧绷。

    「辽东大捷!腾骧卫重创东夷,斩杀千酋。永昌伯正率亲卫轻骑反京的路上。」

    邓修翼听完,躺了下来,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去报与御前。」

    「是!」

    邓修翼缓缓闭上眼睛,真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