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突然想起那一日虞声笙与自己说的话。
眼前的一切变得那样不真实起来。
虞声笙说了,前面另有阻碍,还让她多等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国家好消息频频,没想到落在她头上的,却是一个宛若惊雷一样的晴天霹雳。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晋城前段时日身子刚刚大好,她可是在阎王殿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如今还未彻底好全,怎么就能去和亲了?”
那是她的亲骨肉,她如何舍得?
“你以为朕忍心么?晋城是你的女儿,何尝不是朕的爱女,若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选,朕又何必想到她头上;既然两国和亲,便是为了世代交好而去的,晋城的牺牲换来的是边境百姓们的安居乐业,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地方;况且,她身为公主,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也该她为国为君父出一份力了。”
皇帝很是语重心长,说出来的话也在情在理,皇后一时间根本无力反驳。
公主和亲,古已有之。
开国皇帝的宁江公主,武英皇帝的都梁公主,以及先皇的广陵公主都曾先后和亲。
所以,身为国母的皇后根本无法说出公主不得和亲这样的话。
她的心凉了一半。
张了张口,她一阵词穷。
见状,皇帝抬手揉着她的肩头:“但凡有别的选择,朕也不会想到咱们的晋城,你以为朕舍得么?”
“就不能从宗室里选一适龄女子封为公主,一样可以和亲呀,我们甚至不需要强迫她们,只要将和亲的消息放出去,将要选宗室女为公主的消息告诉她们,必定会有人愿意的!”
宗室里不乏拥有皇族血脉、但实际上地位并不高的女孩子。
家族为了蒙荫,为了荣耀,自然会把她们推出来。
其中也有野心勃勃,想要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的女子,横竖留在京中能嫁的人选也不多,哪有被封为公主,远嫁和亲,成为一国国母来的风光?
皇后这话也对。
皇帝眼底微闪:“你说的朕也想过,只是两国联姻,贵在诚意,若这样做了岂非埋下祸根,叫人家觉得咱们心不诚,反倒会害了和亲的女子,更对两国和平不利。”
“梓潼,朕晓得你舍不得,但事关国家大事,你为皇后理应明白,该替朕去好好劝劝晋城。”
话说到这里,皇后明白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收敛了情绪,恭敬拜倒:“是,臣妾遵旨。”
除了遵旨,她还能做什么……
等皇帝走后,一片沉重的阴霾几乎将皇后压倒。
她呆坐在榻上,久久无言,心乱如麻。
翌日一早,皇后又求见了圣驾,这一次她明显比昨天更轻快从容,似乎已经接受了女儿即将和亲这个事实。
“既然和亲是为国牺牲,臣妾必当劝服晋城,只是怕晋城难过,不如这些时日就让她继续住在威武将军府吧,就当是散散心,等心情好了,臣妾再将她接回宫中;和亲一事虽然定下,但筹备还须多时,也不急在这一刻了。”
皇帝龙颜大悦:“你能这样想开,朕很欣慰,那就依你所言;威武将军府的夫人看着温和懂事,应当能将公主照料得很好。”
“这些时日确实如此。”皇后温温一笑,“前几天臣妾去看过晋城,她气色明显好多了,虞夫人自然用了心的。”
帝后相视一笑。
好像之前因为和亲产生的不快,已荡然无存。
回到宫中,皇后敛去了笑容,嘴角发沉。
她吩咐道:“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看望公主。”
下午晌,皇后便带着各种礼物抵达威武将军府。
晋城见母亲又来了,还给自己带了这么多新鲜玩意,笑得眉眼弯弯:“多谢母后。”
“这些都是新进贡来的,你父皇说你喜欢,我便都带来给你。”
“父皇最疼晋城了。”小公主压根还不知道和亲人选就定了自己,还觉得备受宠爱,越发开怀。
晋城公主叫上桂姐儿一块玩。
两个女孩子凑到庭院里,身边是郁郁葱葱的翠色,一旁被隔开的小花坛里还养着几只兔子,好一派天真无邪的画面。
皇后远远瞧着。
此时,虞声笙已经到了她身边,福了福:“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上次你与本宫说的,可是指的就是这次和亲?”皇后的声音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喜怒。
“臣妇只是起卦算到了公主命数有一大变动,而且非一般人力可以抗衡,因为卦象显示此番变动来自紫微帝星。”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需要虞声笙再过多解释。
她相信皇后必定明白。
“若我不想让公主和亲呢?”皇后犹豫半晌,还是将这句深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这一刻,她不想当什么皇后,也不想在意什么国家利益,更不愿权衡这一切。
她要的,就只有自己的女儿陪伴在膝前。
“皇后娘娘不妨细想。”虞声笙平淡道,“我朝开国以来,几次公主和亲,都是因为邻邦他国给了极大的让利,或城池或矿脉,甚至是盐矿、金矿,为安抚对方,我朝才准许公主下嫁和亲;且下嫁之时也明旨晓谕,若公主丧偶,必在守孝服丧满两年后重回京城。”
她看向皇后,“远的不说,就说先帝爷的广陵公主,在联姻成婚后七年守寡,还是依从大安皇帝的旨意,在两年后重返京城,安享余生。”
“敢问娘娘,陛下可曾与娘娘提到这条旨意?”
这话一出,皇后浑身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转脸盯着虞声笙。
虞声笙却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垂眸乖顺。
那模样,人畜无害,完全不像是刚刚说了这些话的样子。
皇后抿紧嘴角:“……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只问你,若我执意不让晋城和亲,可否会对她有影响?”
“不会,公主会另逢生机。”
“那么……会影响大安国运么?”
“京城得紫气庇护,龙脉缠身,本就是蒸蒸日上的势头,又怎会因为公主的婚事而被影响?”虞声笙并未将剩下的话说完。
晋城公主的婚事固然不会影响大安国运。
真正影响的,另有其人。
只不过,皇后眼下关心的,只有晋城公主。
这些不相干的话,虞声笙才不会说。
“好,本宫明白了,这些时日本宫就把公主托付给夫人您了,还望夫人尽心照顾。”
“娘娘放心,臣妇谨遵娘娘懿旨。”
傍晚间,天边一道紫色的惊雷划过。
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响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是这个时节少见的大雨。
桂姐儿吓得赶紧丢下饭碗,扑进祖母的怀中。
辉哥儿倒是稳住了。
不过见这样大的雨,他也面露惊讶:“真没想到,这会子还能下这样大的雨。”
虞声笙独自在房中,眼前是一盘卦象,指尖是一枚枚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铜钱,那铜钱迎着烛火,古铜清辉,隐隐闪耀。
她轻轻推起一枚往卦盘的另一边走。
忽而听到玉浮叹息:“你呀,果然邪门得很,连这种法子也能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