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见戚婉宁微微皱着眉,沉默不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半晌,谢清晏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两口茶汤,又撂下茶盏,这才开口问:“夫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戚婉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抬起眼帘,目光与他相接,反问道:“如此重要的事,夫君就不怕我告诉旁人?”
谢清晏闻言,耸了耸肩,身子随意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启唇道:“夫人若是存了心想让我死,那晚在感恩寺,便不会冒险救我。”
他说着,略微停顿了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在观察她的反应,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夫人即便说出去,旁人也会以为夫人嫁给‘奸臣’后,日日提心吊胆,得了癔症,在胡说八道。”
戚婉宁一时语塞。想到谢清晏那名声,即便她跟一个容易哄骗的孩子说此事,恐怕连孩子也会说她是在撒谎骗人。
她看着谢清晏,他眉眼舒展,神情坦然,甚至带着点气定神闲的疏懒,与往日并无二致。
可就是这副模样,让她霎时间心绪翻腾。
习惯了与“奸臣”周旋,忽然被告知眼前人其实是忠臣,她过往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便开始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与谢清晏相处。
片刻后,她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绣纹,再抬眸时,她面上已换上一副平静的神色,声线平稳无波:“今日的话,我都记下了。夫君既已言明,我也没什么可再问的。院里还有些琐事需打理,我便不打扰夫君了。”
言罢,她起身,微微颔首,举止端庄,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谢清晏看着她,眸光微动,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戚婉宁转身,朝书房门口走去,推开书房门,出了书房后,没走出多远,刚拐过一道月洞门,迎面便见秦管家正匆匆往这边走来。
秦管家见到她,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夫人。”
戚婉宁停下脚步,扬起一抹浅笑,温声问道:“秦管家这是忙着去何处?”
秦管家恭敬答道:“回夫人,有些事正要找大人拿主意。”
他抬眼,迅速打量了一下戚婉宁来的方向,想到自己先前与戚婉宁说的话,不免有些心虚,询问道:“夫人是刚从书房出来?”
戚婉宁微微颔首。
秦管家小心翼翼地打探:“那大人可有说什么?”
戚婉宁瞧着他这般谨慎试探的模样,不由觉着好笑。有胆子背着谢清晏在她面前“美言”,此刻倒担心起谢清晏会说什么了?
她维持着面上的浅笑,微微颔首,语气寻常:“方才与夫君谈过,日后可以安心好好过日子。”
秦管家闻言一愣,旋即喜上眉梢,脸上绽开笑意。这一次,他家大人总算没拖后腿,也不枉费他在夫人面前胡诌两句。
见他如此反应,戚婉宁心念微动。她稍稍向前倾身,将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二人听见,话问得隐晦:“秦管家,他在走的那条道,你一直都知道的吧?”她紧紧盯着秦管家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秦管家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笑容里便多了几分了然与欣慰。
他并未直接回答知道与否,只是含笑回道:“大人既已同夫人说过了?那便是极好的。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信任,您如今知晓了,往后心里也踏实,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这回答,无异于最明确的确认。
戚婉宁心底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同时也将最后一丝疑虑彻底冲散。若谢清晏方才有半句虚言,秦管家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巨大的信息冲击之后,另一种古怪的感觉浮上心头。
她沉默片刻,终究按捺不住那份陡然升起的好奇,声音压得更低:“他的性子一直都这样?”她顿了顿,极轻地嘀咕了一句,“也不像好人啊。”
秦管家哑然失笑:“自从老奴认识大人起,他就一直是这副脾性,还望夫人日后多多担待些。”
戚婉宁:“……”
懂了,本色出演。
难怪谢清晏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看起来毫无违和感,原来性子本就如此,平时压根就不需要假装。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浑然天成的、亦正亦邪的乖张气性,所以朝野上下竟无一人怀疑过他不是真正的“奸佞”,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提起“谢清晏”三个字,多半都是气得牙痒痒的。
秦管家见她默然不语,不由轻声询问:“夫人,怎么了?可是还有疑惑?”
戚婉宁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多谢秦管家告知。院里还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秦管家再次躬身行礼,侧身让出道路。
戚婉宁微微颔首,与他错身而过,继续沿着回廊向前走去。
秦管家直起身,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欣慰的笑容。大人能跟夫人坦白这个问题,那就证明他们夫妻关系更进一步,是能交付信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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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秦管家到了书房外,整了整衣襟,方才推门而入。朝书案后的谢清晏行了一礼后,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只见谢清晏手执一卷书,静静看着他,那目光沉静无波,却让他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他谨慎地轻声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谢清晏将书卷轻轻搁在案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半晌,他才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管家,慢条斯理地开口:“老秦啊,你还真行。”
秦管家一脸无辜而又茫然地看着他。
“前有替我赔礼道歉,后有替我胡说八道。”谢清晏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秦管家脸上,“我这‘惧内’、‘心口不一’的形象,在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你给夯实在了,是吧?”
秦管家面上做出惶恐状,嘴上却是不认:“大人明鉴,老奴哪有毁您形象?这分明是在帮您啊!”
他苦口婆心,就差捶胸顿足,“您再继续端着,府里何时才能有小主子?老奴这是为了您着想啊。”